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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代:前202 - 220
存续时间:422
收录作品:12

朝代简介

汉朝分为西汉和东汉,是继秦朝之后强盛的大一统帝国。前202年高祖刘邦建国,定都长安。文景之治后,汉武帝刘彻进一步推动大一统事业,在“昭宣中兴”时达到极盛。公元九年,王莽篡夺政权,西汉结束。25年,皇族刘秀称帝,建立东汉,定都洛阳。开创了光武中兴和明章之治,万国来朝。汉朝时期,民族融合空前发展,对外交流频繁,国力和经济较为强盛。且文化的统一,为中华民族两千年的社会发展奠定了基础,为中华文明的延续和挺立千秋做出了巨大贡献。汉朝共历400多年。220年禅位于魏王曹丕,东汉结束。

繁体版本

漢朝分爲西漢和東漢,是繼秦朝之後強盛的大一統帝國。前202年高祖劉邦建國,定都長安。文景之治後,漢武帝劉徹進一步推動大一統事業,在“昭宣中興”時達到極盛。公元九年,王莽篡奪政權,西漢結束。25年,皇族劉秀稱帝,建立東漢,定都洛陽。開創了光武中興和明章之治,萬國來朝。漢朝時期,民族融合空前發展,對外交流頻繁,國力和經濟較爲強盛。且文化的統一,爲中華民族兩千年的社會發展奠定了基礎,爲中華文明的延續和挺立千秋做出了巨大貢獻。漢朝共歷400多年。220年禪位於魏王曹丕,東漢結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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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古受命帝王及继体守文之君,非独内德茂也,盖亦有外戚之助焉。夏之兴也以涂山,而桀之放也以末喜。殷之兴也以有娀,纣之杀也嬖妲己。周之兴也以姜原及大任,而幽王之禽也淫于襃姒。故易基乾坤,诗始关雎,书美釐降,春秋讥不亲迎。夫妇之际,人道之大伦也。礼之用,唯婚姻为兢兢。夫乐调而四时和,阴阳之变,万物之统也。可不慎与?人能弘道,无如命何。甚哉,妃匹之爱,君不能得之于臣,父不能得之于子,况卑下乎!既欢合矣,或不能成子姓;能成子姓矣,或不能要其终:岂非命也哉?孔子罕称命,盖难言之也。非通幽明之变,恶能识乎性命哉? 太史公曰:秦以前尚略矣,其详靡得而记焉。汉兴,吕娥姁为高祖正后,男为太子。及晚节色衰爱弛,而戚夫人有宠,其子如意几代太子者数矣。及高祖崩,吕后夷戚氏,诛赵王,而高祖后宫唯独无宠疏远者得无恙。 吕后长女为宣平侯张敖妻,敖女为孝惠皇后。吕太后以重亲故,欲其生子万方,终无子,诈取后宫人子为子。及孝惠帝崩,天下初定未久,继嗣不明。于是贵外家,王诸吕以为辅,而以吕禄女为少帝后,欲连固根本牢甚,然无益也。 高后崩,合葬长陵。禄、产等惧诛,谋作乱。大臣征之,天诱其统,卒灭吕氏。唯独置孝惠皇后居北宫。迎立代王,是为孝文帝,奉汉宗庙。此岂非天邪?非天命孰能当之? 薄太后,父吴人,姓薄氏,秦时与故魏王宗家女魏媪通,生薄姬,而薄父死山阴,因葬焉。 及诸侯畔秦,魏豹立为魏王,而魏媪内其女于魏宫。媪之许负所相,相薄姬,云当生天子。是时项羽方与汉王相距荥阳,天下未有所定。豹初与汉击楚,及闻许负言,心独喜,因背汉而畔,中立,更与楚连和。汉使曹参等击虏魏王豹,以其国为郡,而薄姬输织室。豹已死,汉王入织室,见薄姬有色,诏内后宫,岁馀不得幸。始姬少时,与管夫人、赵子儿相爱,约曰:“先贵无相忘。”已而管夫人、赵子儿先幸汉王。汉王坐河南宫成皋台,此两美人相与笑薄姬初时约。汉王闻之,问其故,两人具以实告汉王。汉王心惨然,怜薄姬,是日召而幸之。薄姬曰:“昨暮夜妾梦苍龙据吾腹。”高帝曰:“此贵徵也,吾为女遂成之。”一幸生男,是为代王。其后薄姬希见高祖。 高祖崩,诸御幸姬戚夫人之属,吕太后怒,皆幽之,不得出宫。而薄姬以希见故,得出,从子之代,为代王太后。太后弟薄昭从如代。 代王立十七年,高后崩。大臣议立后,疾外家吕氏彊,皆称薄氏仁善,故迎代王,立为孝文皇帝,而太后改号曰皇太后,弟薄昭封为轵侯。 薄太后母亦前死,葬栎阳北。于是乃追尊薄父为灵文侯,会稽郡置园邑三百家,长丞已下吏奉守冢,寝庙上食祠如法。而栎阳北亦置灵文侯夫人园,如灵文侯园仪。薄太后以为母家魏王后,早失父母,其奉薄太后诸魏有力者,于是召复魏氏,赏赐各以亲疏受之。薄氏侯者凡一人。 薄太后后文帝二年,以孝景帝前二年崩,葬南陵。以吕后会葬长陵,故特自起陵,近孝文皇帝霸陵。 窦太后,赵之清河观津人也。吕太后时,窦姬以良家子入宫侍太后。太后出宫人以赐诸王,各五人,窦姬与在行中。窦姬家在清河,欲如赵近家,请其主遣宦者吏:“必置我籍赵之伍中。”宦者忘之,误置其籍代伍中。籍奏,诏可,当行。窦姬涕泣,怨其宦者,不欲往,相彊,乃肯行。至代,代王独幸窦姬,生女嫖,后生两男。而代王王后生四男。先代王未入立为帝而王后卒。及代王立为帝,而王后所生四男更病死。孝文帝立数月,公卿请立太子,而窦姬长男最长,立为太子。立窦姬为皇后,女嫖为长公主。其明年,立少子武为代王,已而又徙梁,是为梁孝王。 窦皇后亲蚤卒,葬观津。于是薄太后乃诏有司,追尊窦后父为安成侯,母曰安成夫人。令清河置园邑二百家,长丞奉守,比灵文园法。 窦皇后兄窦长君,弟曰窦广国,字少君。少君年四五岁时,家贫,为人所略卖,其家不知其处。传十馀家,至宜阳,为其主入山作炭,暮卧岸下百馀人,岸崩,尽压杀卧者,少君独得脱,不死。自卜数日当为侯,从其家之长安。闻窦皇后新立,家在观津,姓窦氏。广国去时虽小,识其县名及姓,又常与其姊采桑堕,用为符信,上书自陈。窦皇后言之于文帝,召见,问之,具言其故,果是。又复问他何以为验?对曰:“姊去我西时,与我决于传舍中,丐沐沐我,请食饭我,乃去。”于是窦后持之而泣,泣涕交横下。侍御左右皆伏地泣,助皇后悲哀。乃厚赐田宅金钱,封公昆弟,家于长安。 绛侯、灌将军等曰:“吾属不死,命乃且县此两人。两人所出微,不可不为择师傅宾客,又复效吕氏大事也。”于是乃选长者士之有节行者与居。窦长君、少君由此为退让君子,不敢以尊贵骄人。 窦皇后病,失明。文帝幸邯郸慎夫人、尹姬,皆毋子。孝文帝崩,孝景帝立,乃封广国为章武侯。长君前死,封其子彭祖为南皮侯。吴楚反时,窦太后从昆弟子窦婴,任侠自喜,将兵,以军功为魏其侯。窦氏凡三人为侯。 窦太后好黄帝、老子言,帝及太子诸窦不得不读黄帝、老子,尊其术。 窦太后后孝景帝六岁崩,合葬霸陵。遗诏尽以东宫金钱财物赐长公主嫖。 王太后,槐里人,母曰臧儿。臧儿者,故燕王臧荼孙也。臧儿嫁为槐里王仲妻,生男曰信,与两女。而仲死,臧儿更嫁长陵田氏,生男蚡、胜。臧儿长女嫁为金王孙妇,生一女矣,而臧儿卜筮之,曰两女皆当贵。因欲奇两女,乃夺金氏。金氏怒,不肯予决,乃内之太子宫。太子幸爱之,生三女一男。男方在身时,王美人梦日入其怀。以告太子,太子曰:“此贵徵也。”未生而孝文帝崩,孝景帝即位,王夫人生男。 先是臧儿又入其少女儿姁,儿姁生四男。 景帝为太子时,薄太后以薄氏女为妃。及景帝立,立妃曰薄皇后。皇后毋子,毋宠。薄太后崩,废薄皇后。 景帝长男荣,其母栗姬。栗姬,齐人也。立荣为太子。长公主嫖有女,欲予为妃。栗姬妒,而景帝诸美人皆因长公主见景帝,得贵幸,皆过栗姬,栗姬日怨怒,谢长公主,不许。长公主欲予王夫人,王夫人许之。长公主怒,而日谗栗姬短于景帝曰:“栗姬与诸贵夫人幸姬会,常使侍者祝唾其背,挟邪媚道。”景帝以故望之。 景帝尝体不安,心不乐,属诸子为王者于栗姬,曰:“百岁后,善视之。”栗姬怒,不肯应,言不逊。景帝恚,心嗛之而未发也。 长公主日誉王夫人男之美,景帝亦贤之,又有曩者所梦日符,计未有所定。王夫人知帝望栗姬,因怒未解,阴使人趣大臣立栗姬为皇后。大行奏事毕,曰:“‘子以母贵,母以子贵’,今太子母无号,宜立为皇后。”景帝怒曰:“是而所宜言邪!”遂案诛大行,而废太子为临江王。栗姬愈恚恨,不得见,以忧死。卒立王夫人为皇后,其男为太子,封皇后兄信为盖侯。 景帝崩,太子袭号为皇帝。尊皇太后母臧儿为平原君。封田蚡为武安侯,胜为周阳侯。 景帝十三男,一男为帝,十二男皆为王。而儿姁早卒,其四子皆为王。王太后长女号日平阳公主,次为南宫公主,次为林虑公主。 盖侯信好酒。田蚡、胜贪,巧于文辞。王仲蚤死,葬槐里,追尊为共侯,置园邑二百家。及平原君卒,从田氏葬长陵,置园比共侯园。而王太后后孝景帝十六岁,以元朔四年崩,合葬阳陵。王太后家凡三人为侯。 卫皇后字子夫,生微矣。盖其家号曰卫氏,出平阳侯邑。子夫为平阳主讴者。武帝初即位,数岁无子。平阳主求诸良家子女十馀人,饰置家。武帝祓霸上还,因过平阳主。主见所侍美人。上弗说。既饮,讴者进,上望见,独说卫子夫。是日,武帝起更衣,子夫侍尚衣轩中,得幸。上还坐,欢甚。赐平阳主金千斤。主因奏子夫奉送入宫。子夫上车,平阳主拊其背曰:“行矣,彊饭,勉之!即贵,无相忘。”入宫岁馀,竟不复幸。武帝择宫人不中用者,斥出归之。卫子夫得见,涕泣请出。上怜之,复幸,遂有身,尊宠日隆。召其兄卫长君弟青为侍中。而子夫后大幸,有宠,凡生三女一男。男名据。 初,上为太子时,娶长公主女为妃。立为帝,妃立为皇后,姓陈氏,无子。上之得为嗣,大长公主有力焉,以故陈皇后骄贵。闻卫子夫大幸,恚,几死者数矣。上愈怒。陈皇后挟妇人媚道,其事颇觉,于是废陈皇后,而立卫子夫为皇后。 陈皇后母大长公主,景帝姊也,数让武帝姊平阳公主曰:“帝非我不得立,已而弃捐吾女,壹何不自喜而倍本乎!”平阳公主曰:“用无子故废耳。”陈皇后求子,与医钱凡九千万,然竟无子。 卫子夫已立为皇后,先是卫长君死,乃以卫青为将军,击胡有功,封为长平侯。青三子在襁褓中,皆封为列侯。及卫皇后所谓姊卫少儿,少儿生子霍去病,以军功封冠军侯,号骠骑将军。青号大将军。立卫皇后子据为太子。卫氏枝属以军功起家,五人为侯。 及卫后色衰,赵之王夫人幸,有子,为齐王。 王夫人蚤卒。而中山李夫人有宠,有男一人,为昌邑王。 李夫人蚤卒,其兄李延年以音幸,号协律。协律者,故倡也。兄弟皆坐奸,族。是时其长兄广利为贰师将军,伐大宛,不及诛,还,而上既夷李氏,后怜其家,乃封为海西侯。 他姬子二人为燕王、广陵王。其母无宠,以忧死。 及李夫人卒,则有尹婕妤之属,更有宠。然皆以倡见,非王侯有土之士女,不可以配人主也。 褚先生曰:臣为郎时,问习汉家故事者锺离生。曰:王太后在民间时所生一女者,父为金王孙。王孙已死,景帝崩后,武帝已立,王太后独在。而韩王孙名嫣素得幸武帝,承间白言太后有女在长陵也。武帝曰:“何不蚤言!”乃使使往先视之,在其家。武帝乃自往迎取之。跸道,先驱旄骑出横城门,乘舆驰至长陵。当小市西入里,里门闭,暴开门,乘舆直入此里,通至金氏门外止,使武骑围其宅,为其亡走,身自往取不得也。即使左右群臣入呼求之。家人惊恐,女亡匿内中床下。扶持出门,令拜谒。武帝下车泣曰:“嚄!大姊,何藏之深也!”诏副车载之,回车驰还,而直入长乐宫。行诏门著引籍,通到谒太后。太后曰:“帝倦矣,何从来?”帝曰:“今者至长陵得臣姊,与俱来。”顾曰:“谒太后!”太后曰:“女某邪?”曰:“是也。”太后为下泣,女亦伏地泣。武帝奉酒前为寿,奉钱千万,奴婢三百人,公田百顷,甲第,以赐姊。太后谢曰:“为帝费焉。”于是召平阳主、南宫主、林虑主三人俱来谒见姊,因号曰修成君。有子男一人,女一人。男号为修成子仲,女为诸侯王王后。此二子非刘氏,以故太后怜之。修成子仲骄恣,陵折吏民,皆患苦之。 卫子夫立为皇后,后弟卫青字仲卿,以大将军封为长平侯。四子,长子伉为侯世子,侯世子常侍中,贵幸。其三弟皆封为侯,各千三百户,一曰阴安侯,一二曰发干侯,三曰宜春侯,贵震天下。天下歌之曰:“生男无喜,生女无怒,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!” 是时平阳主寡居,当用列侯尚主。主与左右议长安中列侯可为夫者,皆言大将军可。主笑曰:“此出吾家,常使令骑从我出入耳,柰何用为夫乎?”左右侍御者曰:“今大将军姊为皇后,三子为侯,富贵振动天下,主何以易之乎?”于是主乃许之。言之皇后,令白之武帝,乃诏卫将军尚平阳公主焉。 褚先生曰:丈夫龙变。传曰:“蛇化为龙,不变其文;家化为国,不变其姓。”丈夫当时富贵,百恶灭除,光耀荣华,贫贱之时何足累之哉! 武帝时,幸夫人尹婕妤。邢夫人号娙娥,众人谓之“娙何”。娙何秩比中二千石,容华秩比二千石,婕妤秩比列侯。常从婕妤迁为皇后。 尹夫人与邢夫人同时并幸,有诏不得相见。尹夫人自请武帝,原望见邢夫人,帝许之。即令他夫人饰,从御者数十人,为邢夫人来前。尹夫人前见之,曰:“此非邢夫人身也。”帝曰:“何以言之?”对曰:“视其身貌形状,不足以当人主矣。”于是帝乃诏使邢夫人衣故衣,独身来前。尹夫人望见之,曰:“此真是也。”于是乃低头俯而泣,自痛其不如也。谚曰:“美女入室,恶女之仇。” 褚先生曰:浴不必江海,要之去垢;马不必骐骥,要之善走;士不必贤世,要之知道;女不必贵种,要之贞好。传曰:“女无美恶,入室见妒;士无贤不肖,入朝见嫉。”美女者,恶女之仇。岂不然哉! 钩弋夫人姓赵氏,河间人也。得幸武帝,生子一人,昭帝是也。武帝年七十,乃生昭帝。昭帝立时,年五岁耳。 卫太子废后,未复立太子。而燕王旦上书,原归国入宿卫。武帝怒,立斩其使者于北阙。 上居甘泉宫,召画工图画周公负成王也。于是左右群臣知武帝意欲立少子也。后数日,帝谴责钩弋夫人。夫人脱簪珥叩头。帝曰:“引持去,送掖庭狱!”夫人还顾,帝曰:“趣行,女不得活!”夫人死云阳宫。时暴风扬尘,百姓感伤。使者夜持棺往葬之,封识其处。 其后帝闲居,问左右曰:“人言云何?”左右对曰:“人言且立其子,何去其母乎?”帝曰:“然。是非儿曹愚人所知也。往古国家所以乱也,由主少母壮也。女主独居骄蹇,淫乱自恣,莫能禁也。女不闻吕后邪?”故诸为武帝生子者,无男女,其母无不谴死,岂可谓非贤圣哉!昭然远见,为后世计虑,固非浅闻愚儒之所及也。谥为“武”,岂虚哉!

过秦论

贾谊

【上篇】 秦孝公据崤函之固,拥雍州之地,君臣固守以窥周室,有席卷天下,包举宇内,囊括四海之意,并吞八荒之心。当是时也,商君佐之,内立法度,务耕织,修守战之具;外连衡而斗诸侯。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。 孝公既没,惠文、武、昭襄蒙故业,因遗策,南取汉中,西举巴、蜀,东割膏腴之地,北收要害之郡。诸侯恐惧,会盟而谋弱秦,不爱珍器重宝肥饶之地,以致天下之士,合从缔交,相与为一。当此之时,齐有孟尝,赵有平原,楚有春申,魏有信陵。此四君者,皆明智而忠信,宽厚而爱人,尊贤而重士,约从离衡,兼韩、魏、燕、楚、齐、赵、宋、卫、中山之众。于是六国之士,有甯越、徐尚、苏秦、杜赫之属为之谋,齐明、周最、陈轸、召滑、楼缓、翟景、苏厉、乐毅之徒通其意,吴起、孙膑、带佗、倪良、王廖、田忌、廉颇、赵奢之伦制其兵。尝以十倍之地,百万之众,叩关而攻秦。秦人开关延敌,九国之师,逡巡而不敢进。秦无亡矢遗镞之费,而天下诸侯已困矣。于是从散约败,争割地而赂秦。秦有余力而制其弊,追亡逐北,伏尸百万,流血漂橹。因利乘便,宰割天下,分裂山河。强国请服,弱国入朝。延及孝文王、庄襄王,享国之日浅,国家无事。 及至始皇,奋六世之余烈,振长策而御宇内,吞二周而亡诸侯,履至尊而制六合,执敲扑而鞭笞天下,威振四海。南取百越之地,以为桂林、象郡;百越之君,俯首系颈,委命下吏。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,却匈奴七百余里。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,士不敢弯弓而报怨。于是废先王之道,焚百家之言,以愚黔首;隳名城,杀豪杰,收天下之兵,聚之咸阳,销锋镝,铸以为金人十二,以弱天下之民。然后践华为城,因河为池,据亿丈之城,临不测之渊,以为固。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,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。天下已定,始皇之心,自以为关中之固,金城千里,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。 始皇既没,余威震于殊俗。然陈涉瓮牖绳枢之子,氓隶之人,而迁徙之徒也;才能不及中人,非有仲尼、墨翟之贤,陶朱、猗顿之富;蹑足行伍之间,而倔起阡陌之中,率疲弊之卒,将数百之众,转而攻秦,斩木为兵,揭竿为旗,天下云集响应,赢粮而景从。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。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,雍州之地,崤函之固,自若也。陈涉之位,非尊于齐、楚、燕、赵、韩、魏、宋、卫、中山之君也;锄耰棘矜,非铦于钩戟长铩也;谪戍之众,非抗于九国之师也;深谋远虑,行军用兵之道,非及乡时之士也。然而成败异变,功业相反,何也?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大,比权量力,则不可同年而语矣。然秦以区区之地,致万乘之势,序八州而朝同列,百有余年矣;然后以六合为家,崤函为宫;一夫作难而七庙隳,身死人手,为天下笑者,何也?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。 【中篇】 秦灭周祀,并海内,兼诸侯,南面称帝,以养四海。天下之士,斐然向风。若是,何也?曰:近古之无王者久矣。周室卑微,五霸既灭,令不行于天下。是以诸侯力政,强凌弱,众暴寡,兵革不休,士民罢弊。今秦南面而王天下,是上有天子也。既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莫不虚心而仰上。当此之时,专威定功,安危之本,在于此矣。 秦王怀贪鄙之心,行自奋之智,不信功臣,不亲士民,废王道而立私爱,焚文书而酷刑法,先诈力而后仁义,以暴虐为天下始。夫兼并者高诈力,安定者贵顺权,此言取与守不同术也。秦离战国而王天下,其道不易,其政不改,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无异也。孤独而有之,故其亡可立而待也。借使秦王论上世之事,并殷、周之迹,以制御其政,后虽有淫骄之主,犹未有倾危之患也。故三王之建天下,名号显美,功业长久。 今秦二世立,天下莫不引领而观其政。夫寒者利裋褐,而饥者甘糟糠。天下嚣嚣,新主之资也。此言劳民之易为仁也。向使二世有庸主之行而任忠贤,臣主一心而忧海内之患,缟素而正先帝之过;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后,建国立君以礼天下;虚囹圄而免刑戮,去收孥污秽之罪,使各反其乡里;发仓廪,散财币,以振孤独穷困之士;轻赋少事,以佐百姓之急;约法省刑,以持其后,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,更节修行,各慎其身;塞万民之望,而以盛德与天下,天下息矣。即四海之内皆欢然各自安乐其处,惟恐有变。虽有狡害之民,无离上之心,则不轨之臣无以饰其智,而暴乱之奸弭矣。 二世不行此术,而重以无道:坏宗庙与民,更始作阿房之宫;繁刑严诛,吏治刻深;赏罚不当,赋敛无度。天下多事,吏不能纪;百姓困穷,而主不收恤。然后奸伪并起,而上下相遁;蒙罪者众,刑戮相望于道,而天下苦之。自群卿以下至于众庶,人怀自危之心,亲处穷苦之实,咸不安其位,故易动也。是以陈涉不用汤、武之贤,不借公侯之尊,奋臂于大泽,而天下响应者,其民危也。 故先王者,见终始不变,知存亡之由。是以牧民之道,务在安之而已矣。下虽有逆行之臣,必无响应之助。故曰:「安民可与为义,而危民易与为非」,此之谓也。贵为天子,富有四海,身在于戮者,正之非也。是二世之过也。 【下篇】 秦并兼诸侯山东三十馀郡,缮津关,据险塞,修甲兵而守之。然陈涉以戍卒散乱之众数百,奋臂大呼,不用弓戟之兵,锄耰白梃,望屋而食,横行天下。秦人阻险不守,关梁不阖,长戟不刺,强弩不射。楚师深入,战于鸿门,曾无藩篱之艰。于是山东大扰,诸侯并起,豪俊相立。秦使章邯将而东征,章邯因其三军之众要市于外,以谋其上。群臣之不信,可见于此矣。子婴立,遂不寤。藉使子婴有庸主之材,仅得中佐,山东虽乱,三秦之地可全而有,宗庙之祀宜未绝也。 秦地被山带河以为固,四塞之国也。自缪公以来,至于秦王,二十余君,常为诸侯雄。此岂世贤哉?其势居然也。且天下尝同心并力攻秦矣,当此之世,贤智并列,良将行其师,贤相通其谋,然困于阻险而不能进,秦乃延入战而为之开关,百万之徒逃北而遂坏。岂勇力智慧不足哉?形不利,势不便也。秦小邑并大城,守险塞而军,高垒毋战,闭关据厄,荷戟而守之。诸侯起于匹夫,以利合,非有素王之行也。其交未亲,其下未附,名曰亡秦,其实利之也。彼见秦阻之难犯也,必退师。案土息民,以待其敝,收弱扶罢,以令大国之君,不患不得意于海内。贵为天子,富有四海,而身为禽者,其救败非也。 秦王足己而不问,遂过而不变。二世受之,因而不改,暴虐以重祸。子婴孤立无亲,危弱无辅。三主惑而终身不悟,亡,不亦宜乎?当此时也,世非无深虑知化之士也,然所以不敢尽忠拂过者,秦俗多忌讳之禁,忠言未卒于口而身为戮没矣。故使天下之士,倾耳而听,重足而立,拑口而不言。是以三主失道,而忠臣不谏,智士不谋也。天下已乱,奸不上闻,岂不哀哉! 先王知雍蔽之伤国也,故置公卿、大夫、士,以饰法设刑,而天下治。其强也,禁暴诛乱而天下服;其弱也,五伯征而诸侯从;其削也,内守外附而社稷存。故秦之盛也,繁法严刑而天下振;及其衰也,百姓怨望而海内畔矣。故周五序得其道,而千余岁不绝;秦本末并失,故不能长。由是观之,安危之统相去远矣。 野谚曰:「前事之不忘,后事之师也。」是以君子为国,观之上古,验之当世,参之人事,察盛衰之理,审权势之宜,去就有序,变化因时,故旷日长久而社稷安矣。

上林赋

司马相如

亡是公听然而笑曰:「楚则失矣,而齐亦未为得也。夫使诸侯纳贡者,非为财币,所以述职也;封疆画界者,非为守御,所以禁淫也。今齐列为东藩而外私肃慎,捐国逾限,越海而田,其于义固未可也。且二君之论,不务明君臣之义,正诸侯之礼,徒事争于游戏之乐,苑囿之大,欲以奢侈相胜,荒淫相越,此不可以扬名发誉,而适足以贬君自损也。 「且夫齐楚之事又乌足道乎!君未睹夫巨丽也,独不闻天子之上林乎?左苍梧,右西极,丹水更其南,紫渊径其北。终始灞浐,出入泾渭;酆镐潦潏,纡馀委蛇,经营乎其内。荡荡乎八川分流,相背而异态,东西南北,驰骛往来;出乎椒丘之阙,行乎洲淤之浦;经乎桂林之中,过乎泱漭之野。汨乎混流,顺阿而下,赴隘狭之口,触穹石,激堆埼,怫乎暴怒,汹涌滂湃;滭弗宓汨,逼侧泌瀄;横流逆折,转腾潎洌,滂濞沆溉。穹隆云桡,宛潬胶戾,逾波趋浥,涖涖下濑;批岩冲拥,奔扬滞沛;临坻注壑,瀺灂霣坠;沉沉隐隐,砰磅訇磕;潏潏淈淈,湁潗鼎沸;驰波跳沫,汨濦漂疾;悠远长怀,寂漻无声,肆乎永归。然后灏溔潢漾,安翔徐回,翯乎滈滈,东注太湖,衍溢陂池。 「于是乎蛟龙赤螭,䱎䲛渐离,鰅鳙鰬魠,禺禺魼鳎;揵鳍掉尾,振鳞奋翼,潜处乎深岩。鱼鳖欢声,万物众夥;明月珠子,的皪江靡;蜀石黄碝,水玉磊砢;磷磷烂烂,采色浩汗,藂积乎其中。鸿鹔鹄鸨,鴐鹅属玉,交精旋目,烦鹜庸渠,箴疵鵁卢,群浮乎其上。泛淫泛滥,随风澹淡,与波摇荡,奄薄水渚,唼喋菁藻,咀嚼菱藕。 「于是乎崇山矗矗,巃嵷崔嵬;深林巨木,崭岩嵾嵯。九嵏巀嶭,南山峨峨;岩陀甗锜,嶊崣崛崎。振溪通谷,蹇产沟渎,谽呀豁閕,阜陵别岛。崴嵬嵔廆,丘虚堀礨,隐辚郁㠥,登降陁靡。陂池貏豸,沇溶淫鬻,散涣夷陆;亭皋千里,靡不被筑。掩以绿蕙,被以江蓠,糅以蘪芜,杂以留夷;布结缕,攒戾莎;揭车蘅兰,槁本射干;茈姜蘘荷,葴持若荪;鲜支黄砾,蒋芧青薠;布濩闳泽,延蔓太原。离靡广衍,应风披靡;吐芳扬烈,郁郁菲菲;众香发越,肸蚃布写,晻薆咇茀。 「于是乎周览泛观,缜纷轧芴,芒芒恍忽,视之无端,察之无涯。日出东沼,入乎西陂。其南则隆冬生长,涌水跃波;其兽则㺎旄貘犛,沈牛麈麋;赤首圜题,穷奇象犀。其北则盛夏含冻裂地,涉冰揭河;其兽则麒麟角端,騊駼橐驼,蛩蛩驒騱,駃騠驴骡。 「于是乎离宫别馆,弥山跨谷;高廊四注,重坐曲阁;华榱璧珰,辇道纚属;步櫩周流,长途中宿。夷嵏筑堂,累台增成,岩窔洞房。俯杳眇而无见,仰攀橑而扪天;奔星更于闺闼,宛虹拖于楯轩。青龙蚴蟉于东厢,象舆婉蝉于西清;灵圉燕于闲馆,偓佺之伦暴于南荣;醴泉涌于清室,通川过于中庭。盘石振崖,嵚岩倚倾,嵯峨㠎嶪,刻削峥嵘;玫瑰碧琳,珊瑚丛生。珉玉旁唐,玢豳文鳞,赤瑕驳荦,杂插其间;鼌采琬琰,和氏出焉。 「于是乎卢橘夏熟,黄甘橙楱;枇杷橪柿,楟奈厚朴;梬枣杨梅,樱桃蒲陶;隐夫薁棣,答遝离支;罗乎后宫,列乎北园;䝯丘陵,下平原;扬翠叶,扤紫茎;发红华,垂朱荣;煌煌扈扈,照曜钜野。沙棠栎槠,华枫枰栌;留落胥邪,仁频并闾,欃檀木兰,豫章女贞。长千仞,大连抱;夸条直畅,实叶葰楙。攒立丛倚,连卷欐佹;崔错癹骪,坑衡閜砢;垂条扶疏,落英幡纚。纷溶箾蔘,猗柅从风;浏莅芔歙,盖象金石之声,管籥之音,偨池茈虒,旋还乎后宫。杂袭累辑,被山缘谷,循坂下隰,视之无端,究之无穷。 「于是乎玄猿素雌,蜼玃飞鸓,蛭蜩蠼猱,獑胡豰蛫,栖息乎其间。长啸哀鸣,翩幡互经,夭蟜枝格,偃蹇杪颠。隃绝梁,腾殊榛;捷垂条,掉希间。牢落陆离,烂漫远迁。若此辈者,数百千处。娱游往来,宫宿馆舍;庖厨不徙,后宫不移,百官备具。 「于是乎背秋涉冬,天子校猎。乘镂象,六玉虬,拖蜺旌,靡云旗;前皮轩,后道游。孙叔奉辔,卫公参乘;扈从横行,出乎四校之中。鼓严簿,纵猎者;江江为阹,泰山为橹。车骑雷起,殷天动地;先后陆离,离散别追,淫淫裔裔;缘陵流泽,云布雨施。生貔豹,搏豺狼;手熊罴,足野羊。蒙鹖苏,绔白虎;被班文,跨野马。陵三嵏之危,下碛历之坻;径峻赴险,越壑厉水。推飞廉,弄獬豸格虾蛤,鋋猛氏;羂騕袅,射封豕。箭不苟害,解脰陷脑;弓不虚发,应声而倒。 「于是乘舆弭节徘徊,翱翔往来;睨部曲之进退,览将帅之变态。然后侵淫促节,倏夐远去;流离轻禽,蹴履狡兽;轊白鹿,捷狡兔;轶赤电,遗光耀,追怪物,出宇宙。弯蕃弱,满白羽;射游枭,栎蜚遽。择肉而后发,先中而命处;弦矢分,艺殪仆。然后扬节而上浮,凌惊风,历骇猋,乘虚无,与神俱。蔺玄鹤,乱昆鸡;遒孔鸾,促鵔鸃。拂翳鸟,捎凤凰;捷鹓雏,掩焦明。道尽涂殚,回车而还;招摇乎襄羊,降集乎北纮;率乎直指,晻乎反乡。蹶石阙,历封峦;过鳷鹊,望露寒;下棠梨,息宜春。西驰宣曲,濯鹢牛首;登龙台,掩细柳;观士大夫之勤略,钧猎者之所得获,徒车之所𨏼轹,步骑之所蹂蹃,人臣之所蹈藉,与其穷极倦𠙆,惊惮詟伏,不被创刃而死者,佗佗藉藉,填坑满谷,掩平弥泽。 「于是乎游戏懈怠,置酒乎颢天之台,张乐乎胶葛之宇;撞千石之钟,立万石之虡;建翠华之旗,树灵鼍之鼓。奏陶唐氏之舞,听葛天氏之歌;千人唱,万人和;山陵为之震动,川谷为之荡波。巴俞、宋、蔡,淮南、干遮,文成、颠歌。族居递奏,金鼓迭起。铿鎗闛鞈,洞心骇耳。荆、吴、郑、卫之声,韶、濩、武、象之乐,阴淫案衍之音;鄢、郢缤纷,激楚结风。俳优侏儒,狄鞮之倡;所以娱耳目、乐心意者,丽靡烂漫于前,靡曼美色于后。若夫青琴、宓妃之徒:绝殊离俗,妖冶闲都;靓庄刻饰,便嬛绰约,柔桡嫚嫚,妩媚孅弱。曳独茧之褕袣,眇阎易以戌削;便姗嫳屑,与俗殊服。芬芳沤郁,酷烈淑郁;皓齿粲烂,宜笑的皪。长眉连娟,微睇绵藐,色授魂与,心愉于侧。 「于是酒中乐酣,天子芒然而思,似若有亡曰:『嗟乎,此大奢侈!朕以览听馀闲,无事弃日,顺天道以杀伐,时休息于此;恐后世靡丽,遂往而不返,非所以为继嗣创业垂统也。』于是乎乃解酒罢猎,而命有司曰:『地可垦辟,悉为农郊,以赡氓隶;隤墙填堑,使山泽之人得至焉。实陂池而勿禁,虚宫馆而勿仞。发仓廪以救贫穷,补不足;恤鳏寡,存孤独。出德号,省刑罚;改制度,易服色;革正朔,与天下为始。』 「于是历吉日以斋戒,袭朝服,乘法驾;建华旗,鸣玉鸾;游乎六艺之囿,驰骛乎仁义之涂,览观春秋之林。射狸首,兼驺虞;弋玄鹤,舞干戚;载云䍐,掩群雅;悲伐檀,乐『乐胥』。修容乎礼园,翱翔乎书圃。述易道,放怪兽;登明堂,坐清庙。恣群臣,奏得失;四海之内,靡不受获。于斯之时,天下大说,向风而听,随流而化;芔然兴道而迁义,刑错而不用;德隆于三皇,而功羡于五帝:若此,故猎乃可喜也。若夫终日驰骋,劳神苦形,疲车马之用,抏士卒之精,费府库之财,而无德厚之恩;务在独乐,不顾众庶。忘国家之政,贪雉兔之获,则仁者不由也。从此观之,齐、楚之事,岂不哀哉!地方不过千里,而囿居九百,是草木不得垦辟,而人无所食也。夫以诸侯之细,而乐万乘之侈,仆恐百姓被其尤也。」 于是二子愀然改容,超若自失,逡巡避席曰:「鄙人固陋,不知忌讳,乃今日见教,谨受命矣。」

秋风辞

刘彻

秋风起兮白云飞, 草木黄落兮雁南归。 兰有秀兮菊有芳, 怀佳人兮不能忘。 泛楼船兮济汾河, 横中流兮扬素波。 箫鼓鸣兮发棹歌, 欢乐极兮哀情多。 少壮几时兮奈老何!
子墨子谓公尚过曰:「子观越王之志何若?意越王将听吾言,用我道,则翟将往,量腹而食,度身而衣,自比于群臣,奚能以封为哉?……」

团扇诗

班婕妤

新裂齐纨素,鲜洁如霜雪。 裁为合欢扇,团团似明月。 出入君怀袖,动摇微风发。 常恐秋节至,凉飙夺炎热。 弃捐箧笥中,恩情中道绝。
我生之初尚无为,我生之后汉祚衰。天不仁兮降乱离,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。干戈日寻兮道路危,民卒流亡兮共哀悲。烟尘蔽野兮胡虏盛,志意乖兮节义亏。对殊俗兮非我宜,遭恶辱兮当告谁?笳一会兮琴一拍,心愤怨兮无人知。 戎羯逼我兮为室家,将我行兮向天涯。云山万重兮归路遐,疾风千里兮扬尘沙。人多暴猛兮如虺蛇,控弦被甲兮为骄奢。两拍张弦兮弦欲绝,志摧心折兮自悲嗟。 越汉国兮入胡城,亡家失身兮不如无生。毡裘为裳兮骨肉震惊,羯膻为味兮枉遏我情。鼙鼓喧兮从夜达明,胡风浩浩兮暗塞营。伤今感昔兮三拍成,衔悲畜恨兮何时平。 无日无夜兮不思我乡土,禀气含生兮莫过我最苦。天灾国乱兮人无主,唯我薄命兮没戎虏。殊俗心异兮身难处,嗜欲不同兮谁可与语!寻思涉历兮多艰阻,四拍成兮益凄楚。 雁南征兮欲寄边心,雁北归兮为得汉音。雁飞高兮邈难寻,空断肠兮思愔愔。攒眉向月兮抚雅琴,五拍泠泠兮意弥深。 冰霜凛凛兮身苦寒,饥对肉酪兮不能餐。夜闻陇水兮声呜咽,朝见长城兮路杳漫。追思往日兮行李难,六拍悲来兮欲罢弹。 日暮风悲兮边声四起,不知愁心兮说向谁是!原野萧条兮烽戍万里,俗贱老弱兮少壮为美。逐有水草兮安家葺垒,牛羊满野兮聚如蜂蚁。草尽水竭兮羊马皆徙,七拍流恨兮恶居于此。 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?为神有灵兮何事处我天南海北头?我不负天兮天何配我殊匹?我不负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?制兹八拍兮拟排忧,何知曲成兮心转愁。 天无涯兮地无边,我心愁兮亦复然。人生倏忽兮如白驹之过隙,然不得欢乐兮当我之盛年。怨兮欲问天,天苍苍兮上无缘。举头仰望兮空云烟,九拍怀情兮谁与传? 城头烽火不曾灭,疆场征战何时歇?杀气朝朝冲塞门,胡风夜夜吹边月。故乡隔兮音尘绝,哭无声兮气将咽。一生辛苦兮缘别离,十拍悲深兮泪成血。 我非贪生而恶死,不能捐身兮心有以。生仍冀得兮归桑梓,死当埋骨兮长已矣。日居月诸兮在戎垒,胡人宠我兮有二子。鞠之育之兮不羞耻,愍之念之兮生长边鄙。十有一拍兮因兹起,哀响缠绵兮彻心髓。 东风应律兮暖气多,知是汉家天子兮布阳和。羌胡蹈舞兮共讴歌,两国交欢兮罢兵戈。忽遇汉使兮称近诏,遣千金兮赎妾身。喜得生还兮逢圣君,嗟别稚子兮会无因。十有二拍兮哀乐均,去住两情兮难具陈。 不谓残生兮却得旋归,抚抱胡儿兮泣下沾衣。汉使迎我兮四牡騑騑,胡儿号兮谁得知?与我生死兮逢此时,愁为子兮日无光辉,焉得羽翼兮将汝归。一步一远兮足难移,魂消影绝兮恩爱遗。十有三拍兮弦急调悲,肝肠搅刺兮人莫我知。 身归国兮儿莫之随,心悬悬兮长如饥。四时万物兮有盛衰,唯我愁苦兮不暂移。山高地阔兮见汝无期,更深夜阑兮梦汝来斯。梦中执手兮一喜一悲,觉后痛吾心兮无休歇时。十有四拍兮涕泪交垂,河水东流兮心自思。 十五拍兮节调促,气填胸兮谁识曲?处穹庐兮偶殊俗。愿得归来兮天从欲,再还汉国兮欢心足。心有怀兮愁转深,日月无私兮曾不照临。子母分离兮意难任,同天隔越兮如商参,生死不相知兮何处寻! 十六拍兮思茫茫,我与儿兮各一方。日东月西兮徒相望,不得相随兮空断肠。对萱草兮忧不忘,弹鸣琴兮情何伤!今别子兮归故乡,旧怨平兮新怨长!泣血仰头兮诉苍苍,胡为生我兮独罹此殃! 十七拍兮心鼻酸,关山阻修兮行路难。去时怀土兮心无绪,来时别儿兮思漫漫。塞上黄蒿兮枝枯叶干,沙场白骨兮刀痕箭瘢。风霜凛凛兮春夏寒,人马饥豗兮筋力覃。岂知重得兮入长安,叹息欲绝兮泪阑干。 胡笳本自出胡中,缘琴翻出音律同。十八拍兮曲虽终,响有余兮思无穷。是知丝竹微妙兮均造化之功,哀乐各随人心兮有变则通。胡与汉兮异域殊风,天与地隔兮子西母东。苦我怨气兮浩于长空,六合虽广兮受之应不容!
上山采蘼芜,下山逢故夫。 长跪问故夫,新人复何如? 新人虽言好,未若故人姝。 颜色类相似,手爪不相如。 新人从门入,故人从閤去。 新人工织缣,故人工织素。 织缣日一匹,织素五丈余。 将缣来比素,新人不如故。
齐人有冯谖者,贫乏不能自存,使人属孟尝君,愿寄食门下。孟尝君曰:「客何好?」曰:「客无好也。」曰:「客何能?」曰:「客无能也。」孟尝君笑而受之曰:「诺。」 左右以君贱之也,食以草具。居有顷,倚柱弹其剑,歌曰:「长铗归来乎!食无鱼。」左右以告。孟尝君曰:「食之,比门下之客。」居有顷,复弹其铗,歌曰:「长铗归来乎!出无车。」左右皆笑之,以告。孟尝君曰:「为之驾,比门下之车客。」于是乘其车,揭其剑,过其友曰:「孟尝君客我。」后有顷,复弹其剑铗,歌曰:「长铗归来乎!无以为家。」左右皆恶之,以为贪而不知足。孟尝君问:「冯公有亲乎?」对曰,「有老母。」孟尝君使人给其食用,无使乏。于是冯谖不复歌。 后孟尝君出记,问门下诸客:「谁习计会,能为文收责于薛者乎?」冯谖署曰:「能。」孟尝君怪之,曰:「此谁也?」左右曰:「乃歌夫长铗归来者也。」孟尝君笑曰:「客果有能也,吾负之,未尝见也。」请而见之,谢曰:「文倦于事,愦于忧,而性懦愚,沉于国家之事,开罪于先生。先生不羞,乃有意欲为收责于薛乎?」冯谖曰:「愿之。」于是约车治装,载券契而行,辞曰:「责毕收,以何市而反?」孟尝君曰:「视吾家所寡有者。」 驱而之薛,使吏召诸民当偿者,悉来合券。券遍合,起,矫命,以责赐诸民。因烧其券。民称万岁。 长驱到齐,晨而求见。孟尝君怪其疾也,衣冠而见之,曰:「责毕收乎?来何疾也!」曰:「收毕矣。」「以何市而反?」冯谖曰:「君之‘视吾家所寡有者’。臣窃计,君宫中积珍宝,狗马实外厩,美人充下陈。君家所寡有者,以义耳!窃以为君市义。」孟尝君曰:「市义奈何?」曰:「今君有区区之薛,不拊爱子其民,因而贾利之。臣窃矫君命,以责赐诸民,因烧其券,民称万岁。乃臣所以为君市义也。」孟尝君不悦,曰:「诺,先生休矣!」 后期年,齐王谓孟尝君曰:「寡人不敢以先王之臣为臣。」孟尝君就国于薛,未至百里,民扶老携幼,迎君道中终日。孟尝君顾谓冯谖:「先生所为文市义者,乃今日见之。」 冯谖曰:「狡兔有三窟,仅得免其死耳;今君有一窟,未得高枕而卧也。请为君复凿二窟。」孟尝君予车五十乘,金五百斤,西游于梁,谓惠王曰:「齐放其大臣孟尝君于诸侯,诸侯先迎之者,富而兵强。」于是梁王虚上位,以故相为上将军,遣使者黄金千斤,车百乘,往聘孟尝君。冯谖先驱,诫孟尝君曰:「千金,重币也;百乘,显使也。齐其闻之矣。」梁使三反,孟尝君固辞不往也。 齐王闻之,君臣恐惧,遣太傅赍黄金千斤、文车二驷,服剑一,封书,谢孟尝君曰:「寡人不祥,被于宗庙之祟,沉于谄谀之臣,开罪于君。寡人不足为也;愿君顾先王之宗庙,姑反国统万人乎!」冯谖诫孟尝君曰:「愿请先王之祭器,立宗庙于薛。」庙成,还报孟尝君曰:「三窟已就,君姑高枕为乐矣。」 孟尝君为相数十年,无纤介之祸者,冯谖之计也。
赵太后新用事,秦急攻之。赵氏求救于齐。齐曰:“必以长安君为质,兵乃出。”太后不肯,大臣强谏。太后明谓左右:“有复言令长安君为质者,老妇必唾其面!” 左师触龙言愿见太后。太后盛气而揖之。入而徐趋,至而自谢,曰:“老臣病足,曾不能疾走,不得见久矣,窃自恕,而恐太后玉体之有所郄也,故愿望见太后。”太后曰:“老妇恃辇而行。”曰:“日食饮得无衰乎?”曰:“恃粥耳。”曰:“老臣今者殊不欲食,乃自强步,日三四里,少益耆食,和于身也。”太后曰:“老妇不能。”太后之色少解。 左师公曰:“老臣贱息舒祺,最少,不肖,而臣衰,窃爱怜之,愿令得补黑衣之数,以卫王宫。没死以闻!”太后曰:“敬诺。年几何矣?”对曰:“十五岁矣。愿及未填沟壑而托之。”太后曰:“丈夫亦爱怜其少子乎?”对曰:“甚于妇人。”太后笑曰:“妇人异甚!”对曰:“老臣窃以为媪之爱燕后贤于长安君。曰:“君过矣,不若长安君之甚。”左师公曰:“父母之爱子,则为之计深远。媪之送燕后也,持其踵为之泣,念悲其远也,亦哀之矣。已行,非弗思也,祭祀必祝之,祝曰:‘必勿使反。’岂非计久长有子孙相继为王也哉?”太后曰:“然。” 左师公曰:“今三世以前,至于赵之为赵,赵王之子孙侯,其继有在者乎?”曰:“无有。”曰:“微独赵,诸侯有在者乎?”曰:“老妇不闻也。”曰:“此其近者祸及身,远者及其子孙。岂人主之子孙则必不善哉?位尊而无功,奉厚而无劳,而挟重器多也。今媪尊长安君之位,而封之以膏腴之地,而不及今令有功于国,一旦山陵崩,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?老臣以媪为长安君计短也。故以为其爱不若燕后。太后曰:“诺。恣君之所使之。” 于是为长安君约车百乘,质与齐,齐兵乃出。 子义闻之曰:“人主之子也、骨肉之亲也,犹不能恃无功之尊,无劳之奉,已守金玉之重也,而况人臣乎。”
【其一】 西京乱无象,豺虎方遘患。 复弃中国去,委身适荆蛮。 亲戚对我悲,朋友相追攀。 出门无所见,白骨蔽平原。 路有饥妇人,抱子弃草间。 顾闻号泣声,挥涕独不还。 “未知身死处,何能两相完?” 驱马弃之去,不忍听此言。 南登霸陵岸,回首望长安。 悟彼下泉人,喟然伤心肝! 【其二】 荆蛮非我乡,何为久滞淫。 方舟溯大江,日暮愁我心。 山冈有余映,岩阿增重阴。 狐狸驰赴穴,飞鸟翔故林。 流波激清响,猴猿临岸吟。 迅风拂裳袂,白露沾衣襟。 独夜不能寐,摄衣起抚琴。 丝桐感人情,为我发悲音。 羁旅无终极,忧思壮难任。 【其三】 边城使心悲,昔吾亲更之。 冰雪截肌肤,风飘无止期。 百里不见人,草木谁当迟。 登城望亭燧,翩翩飞戍旗。 行者不顾反,出门与家辞。 子弟多俘虏,哭泣无已时。 天下尽乐土,何为久留兹? 蓼虫不知辛,去来勿与谘。
神龟虽寿,犹有竟时; 腾蛇乘雾,终为土灰。 老骥伏枥,志在千里; 烈士暮年,壮心不已。 盈缩之期,不但在天; 养怡之福,可得永年。 幸甚至哉!歌以咏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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